桐柏炊烟

夸父倒下了。

他倒在了去往云梦大泽的路上，倒在了应龙的眼皮底下，化为了桃林，与巍然的山。

“我自是不可能给你降雨。”应龙面无表情，转身

华夏帝震怒，却因应龙曾有过大功劳，只得将其贬至南方，不得入北境半步。

于是应龙游历南方，遍览河山，兜兜转转，至桐

天朗气清。

无支祁哼着小曲，沿着曲折蜿蜒的山间小道闲逛。

他在山里这几百年几乎日日都是这般，逗逗鸟、追追免....这山头是属于他的，从来都没有人打扰。

无支祁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小溪边，打算摸几条鱼吃。他正盘算着让哪几条可怜的小鱼成为自己的盘中餐,却注意到远处隐隐约约有个人影。他有些惊讶，还带了-丝丝恐慌，脑中倏忽警铃大作。

为什么会有人在山上?他是谁?做什么?

无支祁脑海中飘过千千万万个问题，而所有的答案都系于那位陌生人身上。

他决定悄悄观察一下。

他蹑手蹑脚，自以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位不速之客。

无支祁尾随着陌生人走了很久，久到他失去了耐心，轻轻倚住一颗树稍作休息。

正当他打算蹦出来的时候，陌生人却开口

了:“为何一直跟随我，却不敢露面?

无支祁未曾料到这人居然早已知道自己所作所为，顿时有些羞恼，又怕被这陌生人笑话，便故意摆出一脸凶恶的表情，从树后走出来。

“你...

“噗嗤。

无支祁刚一-开口，这陌生人就用一声笑打断了

这有什么好笑的!真让人火大!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，无支祁感到十分窘迫。

“原来是只小猴子啊。”

“你才小猴子!你全家都小猴子!”无支祁气急。这人私闯别人的山就算了，还说别人是猴子，也太侮辱人了!

“这是我的山!”无支祁大声喊，“你谁呀! 我啊， ”陌生人语调微微上扬，“我是应龙。

应龙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打破了无支祁几百年来独自生活的状态。

宣示了山头主权的无支祁本来已经做好和不速之客大战一场的准备，没料到应龙从头到尾和颜悦色，无支祁一腔气势汹汹的战意像是打在了棉花上，无力地、软绵绵地消失了。

.....他也不是来和我抢地盘的坏人吧。无支祁眨眨眼睛，不自然地看着天。

应龙望着无支祁这小模样，心中对他所想也明白了七七八八。

“小水怪，” 应龙开口，做出一副为难的表

情，“我游历河山，见此地美景难得，便不由自主走进来了，想离开时才发现我迷失了方向，真是抱歉。”

无支祁心中正因为误会了好人而别扭，应龙一说软话，他越发感觉无地自容了，不由得双手捂住了脸，尾巴在身后沮丧地耷拉着。

半晌，才冒出来一句:“没事的。”觉得可能说的还不够，急匆匆地又补上:“我带你在山里逛一逛吧。

应龙自然同意一他本来就在等这句话。

是了，单纯的小水怪怎么能斗得过经验丰富的神仙呢? .

沿着小道漫步在桐柏山中,无支祁听应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缓缓道来。

他从未离开过桐柏山，也并不打算离开桐柏山，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外面繁杂世间旺盛的好奇心。应龙讲的太生动了。无支祁甚至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其他山川的壮阔辽远，还有人间的烟火气。

.....这人怎么处处暗示自己流离失所呢?无支祁心软了。

“你可以在山里住几日。

话刚一说出口，无支祁便有些后悔。万一其实应龙并没有这个意思呢?是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一些?

“嗯?” 应龙注意力好像放在了别处，似乎是没能反应过来。

“.........无支祁的耳尖有些红。“我可以吗?”

什么嘛，明明听到了。

应龙就这样在桐柏山落脚了。

无支祁本只打算收留应龙几天。奈何奇闻轶事太吸引人，起初无支祁只是静静听，但炯炯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一颗好奇的心。

应龙总是讲到一半就停，像一颗种子播种在无支祁的心里，却偏偏在快要破土而出的时候停下。无支祁碍于面子，不好再央求应龙说后续，只得一个人意犹未尽，私下里堵得慌。

一日，应龙又在正精彩的时候停下了。

“今天就讲到这里吧，到了吃饭的时候了。

应龙摸摸无支祁毛茸茸的脑袋，转身准备去做。

无支祁还保持着被揉脑袋的姿势，耳朵抖了抖,尾巴无力地耷拉在地上，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沮丧。

虽然应龙做饭很好吃，但是.

“不行!还想听!

糟糕。怎么顺口就喊出来了!

无支祁觉得自己脸烧得慌，放上一条小鱼 可能一眨眼就熟透了。

他急急忙忙背过身，眼珠子滴溜溜转，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安放他的眼神。

无支祁听到应龙笑了一声，尾巴忽地竖直了。“你笑什么!不准笑!都怪你讲故事只讲一半!”他又急得转过身，总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。

应龙瞧着无支祁这模样，哈哈大笑起来。然后用餐时间往后推了许多。

从那之后，无支祁大概出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，把面子丢到一边，小孩子心性在应龙面前暴露无余。

但故事总会有讲完的那-天，到那一天可又怎么 办呢。无支祁坐在小溪边，手里抓着一尾小鱼,即使是这最好吃的那种小鱼，也没能让无支祁从郁闷的情绪中走出来。

正愣神时，小鱼挣扎了几下，从他的手中滑走,又回到了小溪里。

无支祁更郁闷了。

思来想去没个结果，还损失了美味，太气人了!他站起身，气呼呼往家走。

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时，无支祁嗅到了扑鼻的美食 的香气。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，满脑子都是应龙认真做饭的样子。方才的纠结郁闷被拋在脑后， 无支祁的尾巴跟着他的步子，也轻轻向上扬起。

那一天还是来了。

“今天讲什么!”无支祁兴致勃勃。

“今天啊，” 应龙笑着捏了捏无支祁的脸，“今天没有了。’

无支祁一怔，眼眶倏忽泛红，水光霎时铺满了眼睛，豆大的眼泪不一会儿就一颗一 颗滚落下来,掉到了应龙手上，热乎乎的，饱含着委屈。

应龙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。无支祁的眼泪像雨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，小脸皱成一团，可怜极了。他慌慌张张给无支祁抹眼泪，却怎么抹也抹不完，还越来越多了。

“小猴子不哭了不哭了，待会儿我给你做好吃

应龙以前从来没哄过人，效果十分不尽如人意。“你不要走!”无支祁哭得更大声了。

“我不走，不走。” 应龙轻轻环住无支祁，拍拍他的背。

“陪着你呢。

无支祁泪水终于止住，带着哭音，小声嘟囔:“我才不是小猴子。”

之后俩人都没再提起过那日。

但从那天以后，应龙每每看无支祁，都觉得这只小猴子软软的。

天，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妖怪。

日子一天天过，每日都充实而幸福。桐柏山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二人相处的印记。

应龙见夸父将死而不救的事情终究还是传到了天帝太一耳中。

天帝对此事不置一辞，却还是命人将应龙召回。彼时应龙正在桐柏山温馨的小屋里，看着橙黄的火光映在无支祁的脸上，感叹着生活的美好。

次日天兵至桐柏山，宣读旨意，欲请回应龙。应龙拒，兵以无支祁挟，方允。

无支祁照常从小溪边回来时，屋子里已没有了应龙的身影。

他静静等待着，从天亮等到天黑，应龙还是没有回来

无支祁肚子咕咕叫，想出门去找应龙，又怕应龙回来时他不在，心里纠结得紧。

夜越发深了。